星樂 集‧心悅 吉

最近我常想起我的高中國文老師乖寶。

她說，帶一個班就好像談一場戀愛一樣，每當學生畢業離開之時，就是一次揪心的疼痛。最近翻到她以前在我們將畢業之時，在我們bbs的班版留下的一些文章，她說，那時我們整班從四樓下樓要去上體育課，和正要上四樓去別班上課的她反方向在樓梯間相遇，她與迎面而來的我們打招呼，手一次次地舉起放下、心情卻一次又比一次沉重。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她用了李商隱的無題，形容她的心境。

她不是我們的班導，只是我們的國文老師，乖寶卻用了好多好多的力氣，全心全意投入與學生的"苦戀與苦戰"裡。她用毫不保留的姿體語言帶我們練習詩歌朗誦比賽、在20世紀末，她與學長姐到車站人龍排隊，只為了給我們每人一張前進幸福的「永保安康」紙卡車票、帶我們唱著「我要的幸福」，在聯考前100天做百日宣誓，為每個人都做了一個象徵100的中國結祈福、愚人節那天發模擬考的作文成績時，還梨花帶淚地演了一場獨角戲把我們唬得一愣一愣地跟著在台下反省偷掉淚，我記得她非常自然地抽出我寫的作文當範本唸，說雖然沒有寫得很好但是該有的起承轉合都有做到，為什麼她講了那麼久大部分的人還是做不到，她好氣餒，前一天晚上邊改考卷邊哭，眼睛腫到今天都沒辦法帶隱形眼鏡之類云云的(重點是她真的戴了一副她從沒戴過的粗框大眼鏡)，最後檢討完考卷快下課前，她用濃濃的鼻音跟我們說「愚人節快樂」讓我們整班錯愕加發瘋的劇碼。我到現在仍記得她講課時、就像聲音比較沙啞的陶子在講台上眉飛色舞的神情，她懂老師要做的是什麼、學校要的是什麼、學生想要什麼，不管是課本上人生上，她不只是老師，也是我們的朋友。

花了那麼多心力投入培養的默契感情，到了畢業離別時更是銘心刻苦。她花了好多的心力，與她的家人一起做了向日葵手環，親手寫了一些話，裝在一個透明的塑膠盒裡，給每一個即將畢業的勤班同學與樸妹。她說，往後，日子久了，我就只會是你們提起的"我的老師"其中的一位，她要自己好好躲起來療傷，然後，再重新在陌生的環境裡與新的一批學妹重頭培養默契與感情。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她說她做不到，所以她即使生活忙碌，還是親手做了好多東西，給當初即將面臨大考的我們。我也沒有忘。我拿出了將近十年前從她手中接過的那個塑膠盒，盒子泛黃了，裡頭的記憶思念與手環紙條依舊如新。

我想起了大一時第一次在營隊當小隊輔，活動前一週的魔鬼訓練，加上活動時整整五天和另一位隊輔帶著我這隊的弟弟妹妹活動、上課，密不可分的生活與團隊感情，對於壓力即將解脫與分離前的不捨，都在活動最後一晚的惜別晚會上爆發。晚會主角本該是學員們，但擔任工作人員的同學與系上學長姐，反倒在晚會裡全部哭成一團，學員弟弟妹妹也跟著掉淚，水龍頭打開就很難關起來，我還哭到無法克制、到晚會結束各隊帶開，出了禮堂還在哭，我們這隊的學員弟弟妹妹都還反過來安慰我。

隔天中午最後的烤肉活動，小隊長妹妹拿給了我一本小冊子，裡面寫滿了給我和另一位小隊輔的話，小隊的每一個學員弟弟妹妹都有寫，讓我又感動了一次。

分離，是難過感傷的。但藉著給予或親手做些什麼，會讓猛鑽牛角尖的低落心情在另一個出口得到抒發，也得以轉化稀釋分離的哀愁。我突然發現，多年後的我，或能了解一點點當初乖寶的心情。

我仍記得小時候我養的第一隻小鳥死掉的時候，我把我那時剛學會彈的一首曲子拿來紀念他。明明該是首輕快的曲子，我每次彈起都是緩緩的悲調。

舅公離開的時候，我藉著書寫抒發我對他的思念。

畢業紀念冊也是，一本本依人生不同階段整理而成還加上註解的相簿也是。

人生就是由很多片段的偶遇緣分串聯而起，我們何其有幸能在有緣之時相遇，緣淡之後我們繼續邁向不同的人生旅程，分離的當下儘管有不同程度的疼痛，因為這樣而留下的回憶與紀念，經過時光荏苒篩淘，the best part will remain.

Still I miss each of you so badly.